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雁门解佩卷还留——望江诗人鲁笔和他的诗歌作品略述

发布时间:2021-11-06 浏览次数:

  “出东门,气凌凌,仗孤剑,走燕秦,男儿动,不可一世,岂可蹙蹙速速求他人。家务琐碎,爨烟不兴。丈夫宁当格斗万里外,安能怫郁如鞲鹰。”这样慷慨激昂的诗句,并非出自古代某位名家,它的作者是清代安庆府望江县一位布衣诗人,名叫鲁笔。遗憾的是,地方文献涉及他的资料非常少,其生于何年,死于何年,史料没有记载,其诗歌创作的具体情况更无从知晓。

  最先记载鲁笔传记的是清代乾隆《望江县志》。其《人物志·儒林》记述:“鲁笔,字雁门。少孤。贫,力养王父母及母,能得欢心。性耽书,每沉思

  独往,遇难解者,愈不肯休。尝游苏杭白下,购得异书,如获拱璧,归则杜门键户,披吟不别昏旦。为文宗尚大家,不逐时好。诗、古(文)原本魏晋,弗屑中晚唐。当时名宿如戴巨川、王已山辈,皆极赏之。其禔躬清严,长吏请见,多不出。所刻《见南(斋)诗集》《楚辞达》已行世。惟《易经》《春秋》注释未及授梓云。卒年八十三岁。”

  有意思的是,这段文字,在现在通行的乾隆《望江县志》上,已经被人涂抹挖白。幸赖民国时期安徽通志局,搜集整理了大量安徽古代文人的传记资料,其中就保留了县志挖改前这段鲁笔的传记。在道光《续修桐城县志·人物志·文苑》中,也提到“鲁雁门”,编修者似乎把鲁雁门列入有才能而“名声不彰”的文人群体。如据此认为鲁笔和桐城文人有交往,目前还不能下这样的结论。不过,很欣赏鲁笔才能的“名宿”王步青(字己山,江苏金坛人,当过乾隆时期武英殿纂修官),和桐城方苞是同事兼好友,方苞是否会从王步青那里了解一些关于鲁笔的情况,也未可知。

  从传记看,鲁笔酷爱读书,其诗文崇尚大家,在当时是得到名流肯定的。由于他个性倨傲,不喜欢逢迎周旋于达官显宦,因此郁悒一生而不得志。后人亦无从知晓其生平事迹。好在鲁笔的著作《楚辞达》现在还能看到(收入广陵书社影印《楚辞文献集成》),其后有好友兼学生方城的跋:

  “吾乡鲁雁门,讳笔,号蘸青,一号榆谷,于学无所不窥。弱冠即名籍乡邦。好游历佳山水间,近远争延礼之。强仕年,乃与予同附学,屡踬举场,故倦游。日坐破屋后山斋,闭户著书等身。先有《见南斋诗文集》行世。其于星纬皇极,数及轩岐,郭、廖等书,靡不切究,尤邃六书韵律诸内典,并诠释精辟,识解超妙。又工真草各家书法。先生为人,美丰仪,善谈谐,介直和易。至与人剖辩古今人是非得失事,时或抗声厉色,不可夺。长予廿余龄,为忘年交,余特师事之。常晨夕过从,得聆绪论要,无能窥其涯涘。丁卯余幸售而先生老,余谒选而先生死矣。”

  这段文字,十分传神,补充了县志传记的不足。原来鲁笔学识广博,平易介直,又善于谈吐,年轻时就已经“名籍乡邦”了。鲁笔早年喜欢游历结交,以至于“远近争延礼之。”中年后科场失意,不免心灰意冷,遂隐于山斋,闭门著述以终老。乾隆丁卯年(1747),他的学生方城考中举人,而他已垂垂老矣。根据乾隆《望江县志》记载,方城享年七十二岁,逝于乾隆戊子年(1768),大致可以推算出方城约生于1696年前后,而鲁笔仅比方城大二十多岁,他大约生于1676年前几年,不会早于1671年。方城中举那年,鲁笔大约七十多岁。方城于1763年选授浙江昌化知县时,鲁笔已不在人世了,他大约逝于1754至1758年(按享年八十三岁计算)。嘉庆年间望江县令师范编辑《雷音集》,在这个望江本地文人的诗文选集里,收录了鲁笔一百三十多首诗作。从诗所反映的内容上看,他和当时的文人雅士来往频繁,如扬州的郑板桥、金陵的戴瀚、周怀臣,本县的龙双白、龙学山、方城等,年轻时在安庆、合肥、金陵、扬州、杭州一带游历,志向高远,满怀抱负,不屑于庸碌一生。其诗中写道,“旷朗天地间,何为束一己。魏阙笑江湖,志士空徙倚。岂少位望隆,悻窃能无鄙。岩穴弹鸣琴,门外生棘枳。长啸欲何为?古人岂不伟。”这是他的人生态度,旷达超群,无所拘束。在鲁笔的诗作后面,有好友戴瀚写的跋语,记述了他和鲁笔的一段交往:

  “康熙己亥春,余与雁门相遇于闽西邵武郡。其北城闉乃严沧浪诗话楼也,遗迹泯然。然吾两人登眺,见绕城山虚水深,惟石嶕峣,所谓镜花水月者也。正在无迹可寻间,两人各出诗卷,相视而笑。余因得兄事雁门。未几别去各天,廿余年不相闻。乾隆癸亥秋,复相见于金陵。雁门神益癯、学益邃。时方注离骚,出与余商榷,而又别去。今年秋九,余卧疴无聊,盖病九年矣。忽足音跫然,褰帷视余,则雁门也。惊喜过望,叩其来意,遂出诗二编,曰:‘生平精力仅此,悉数年馆谷刻之。惧无传于后也。君视之,较邵武造诣何如?’余受,读逾旬,见分体开雕。乐府及五言古上薄风骚,七言古奇气郁盘,光怪万状,兼李杜而化之,尽压后来作者。五言绝句尤醇古淡泊,高不可攀。余体亦皆超超元著。信乎,雁门于声华征逐之途,一切淡如枯木朽株,惟服古绩学,日进不休,故所就若此也。雁门高自位置,不肯多载名流序跋,余又何能贡谀于雁门?力疾烧灯,命儿子方至书此纸尾,以明余与雁门形迹往来,似为疏阔,而诗怀默相印证,千百里如咫尺,数十年如旦暮。雁门诗必传,则余所以知雁门者亦传。要之,传不传何与人事?贵存此谈诗微指以还天地而已。乾隆十八年癸酉冬十月朔上元同学弟戴瀚拜手”。

  戴瀚,乾隆时名宿,字巨川,号雪村,金陵人,雍正元年进士,后来做过贵州乡试考官、福建学政。康熙己亥年(1719),戴瀚和鲁笔相识于福建邵武,乾隆癸亥年(1743),二人又相逢于金陵。乾隆癸酉年(1753),戴瀚在家中养病,鲁笔又去拜访。二人虽然相隔久远,但互相赏识,志趣相投。所以鲁笔把自己的诗稿拿去请戴瀚审读,戴瀚也给与了非常高的评价。这段文字对于了解鲁笔生平和诗歌创作,有重要价值。此外,清代《随园诗话》《秦淮闻见录》和民国时《秦淮广纪》等书也收录了鲁笔为秦淮名妓马湘兰墓题诗的轶事。清乾隆年间,闽人郭起元(诗文名家)曾任官于太湖等地,与鲁笔有交往,郭起元的《介石堂诗集》中有《宿鲁雁门书馆》《夜饮鲁雁门山斋》等诗作。可见,鲁笔在当时文人圈内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。

  按乾隆《望江县志》和方城的记述,鲁笔著作主要有《见南斋诗(文)集》、《楚辞达》,和不少仅存书名的未刊稿,实际可能远不止这些。

  近年出版的《中国古籍总目》集部别集类,著录了鲁笔著作“《见南斋诗集》六卷、《解佩吟》一卷。”《清人别集总目》著录了“《见南斋诗集》2卷”,都注明“抄本”,中科院图书馆藏。戴瀚跋语说“馆谷刻之”“分体开雕”,应该是已经刻板印刷了,乾隆《望江县志》鲁笔传记也说“所刻《见南(斋)诗集》《楚辞达》已行世”。所以“抄本”一说,或许是未刻本或刻本的转录本。收藏《见南斋诗集》《解佩吟》的中科院图书馆,在其出版的《古籍善本目录》中,却未提及该抄本,缺少了分卷、抄录年份等重要信息,不能确定此抄本的性质(未刻抄本或转录本)。目前诗集卷数,以《中国古籍总目》著录为比较可靠。大概诗集有两册(《见南斋诗集》《解佩吟》各一册,但卷数不同),而不是两卷,“两册”“二编”意思相近,指书的装订而言。据《清代禁书总述》记载,《见南斋诗集》(应包括《解佩吟》)于乾隆四十八年,由安徽巡抚富弼收缴禁毁。乾隆时期,文字之狱大兴,凡有可疑的文字或与当时文字狱当事者有关联者,皆毁禁其书。平时孤傲不与权贵的文人,或被人所嫉,其书被谣诼禁毁的可能也是相当大的。乾隆《望江县志》删除了鲁笔的传记,或许就是这个原因。他的诗集有一卷叫《解佩吟》,题目借用了汉代《列仙传》里郑交甫和仙女解佩相交的风雅典故。桐城诗人方于谷在《华阳竹枝词》里写到:“肯注离骚龙石楼,雁门解佩卷还留。”一个是说龙燮(号石楼)校注《离骚》,一个是说鲁笔有诗集《解佩吟》流传于世。

  由于《见南斋诗集》《解佩吟》不易见到,谈论鲁笔的诗歌创作,只能以《雷音集》所选的一百三十余首诗为主,其中四言古诗一首(《善哉行》),拟乐府一首(《东门行》),五言古诗十二首(《杂诗六首》以下),七言古诗五首,其余为近体诗(律诗绝句)。此外,乾隆《望江县志》、清末的大型诗歌总集《皖雅》、旧《太湖县志》也收录了部分鲁笔诗作。

  鲁笔生活于清代中前期,受时代影响,他的诗以反映现实为主,不喜欢凭空杜撰。从雷音集所选作品看,鲁笔创作倾向“宗魏晋,不学中晚唐。”诗歌用辞古雅,然气韵雄浑,读之令人心胸开阔。如“千山卷水荡胸来,万壑云烟一笔扫。何年造化命巨灵,大麓铲为神物岛。云根有脚插寒波,嵌空飞梁驾如缭。(《龙山》)”也有清新如画的咏物诗,令人心旷神怡。“娇鸟啼烟过画桥,北窗哪解梦藏蕉。秋风尚早云先薄,夏气将迴暑未消。(《北窗》)”等等。环顾整个安庆地方的古代诗作,鲁笔诗歌的艺术水平属于上乘。望江县令师范在《楚辞达》序言中说:“先生之自序其时艺,曰:间尝独往深山空谷中,四顾无人,划然一啸,忽心关震动,如乐出虚然。”钱塘梁同书为《楚辞达》作序,其中论及鲁笔的诗,称其:“雄浑高古,有汉魏之遗。”“乐府及五言古上薄风骚,七言古奇气郁盘,光怪万状,兼李杜而化之,尽压后来作者。五言绝句尤醇古淡泊,高不可攀。余体亦皆超超元著。”这是戴瀚对鲁笔诗作的评价,我以为是中肯和符合实际的。

  鲁笔一生,著书等身,然而身后寂寞无闻。虽然《雷音集》保留了他的作品,但也仅是幸存之万一。经过清代文字狱的粗暴禁毁,其作品还存留人间,就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“雁门解佩卷还留”,桐城方于谷的这句诗,让我们时时会想起这位望江前辈诗人,并对他心生敬意,他的诗文应与其人之精神一样是不朽的。望江县令师范在鲁笔作品《楚辞达》前有序,其中称道:“顾世之惜先生者,谓其负才如此,竟未获一饩于黉宫而终老牖下,抑知曩日之以科甲、明经傲先生者,俱已草亡木卒,而先生长同楚词以不朽。则凡将相之贵、金紫之荣,皆腐鼠耳,乌足以为先生嚇哉。”虽然赞扬的是鲁笔的楚辞研究,对其诗歌创作而言,道理亦然。(撰稿人:汪忠民   审核人:方朋华)